不能模糊的民族记忆

红菱

不能模糊的民族记忆

——日军侵占洛阳店史实

刘永国  刘永斌

        随州市南部的洛阳店，曾经是鄂中、鄂西北抗战的最前线。侵华日军曾数次“扫荡” 洛阳，还侵占（屯兵驻札）过洛阳。洛阳是我的家乡，在我懵懂之时，常听到老人们讲说日军占洛阳、李先念打鬼子、川军攻山头……可惜那时年小不更事，没能用文字记下来。

        及至后来，有心搜集整理地方抗战史料，细阅随州史志和新四军五师战史，未能阅见日军侵占洛阳店的时间、驻扎地点等记录，吾人甚感遗憾。

日军占领洛阳店一年多，设了三个据点

抢救性采访之一：见证人陈大安

        2015年12月15日，我们走进了洛阳镇街道居委会，请居委会帮助，寻找年龄八九十岁的老住户，寻访日军侵占洛阳店、蹂躏洛阳店的目击者。

        抗日战争胜利、日本鬼子滚蛋70多年了。70多年世事沧桑，记忆中的家乡小镇，依山是青瓦土墙平房、沿河两长溜草房，已被近年的明清仿古建筑所覆盖，镇上的居民几番新陈代谢，当年的目击者可还有人？

        街道居委会值班的，是一位“大学生村官”， 年轻活泼的女孩子。她一边听我谈随州的抗战，一边摆弄手机，找来了居委会主任，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同志。她们对时尚、现代、正在成为湖北著名银杏走廊旅游景点的洛阳镇，与日本侵华、随州抗战之间的联系，是一头雾水，但她们很热情，很愿意帮助我追寻山镇洛阳的抗战史及其细节。

        两位年轻居委会女干部，帮我找到的最年长的男性老住户，是72岁的任德贵。“80多岁的、90多岁的，一个个的，都走了，今年还走了两个。我只听说日军占过洛阳店，具体的说不清——那时我还没出生啊。”这个年届古稀的老洛阳，对洛阳店抗战史的知晓程度，也只是一个囫囵。

        国家需要清晰、完整的抗战记忆，一个村、一个店，特别是遭受过日军铁蹄践踏、蹂躏的地方，更需要有清晰、完整的记忆。这记忆，不因侵略者的投降而淡没，不因抗战的胜利而尘封，不因目击者、受难者的逝去而消亡。显然，我们这是在作一种抢救性的采访与记录。

        洛阳镇有两个居委会，另一个居委会名叫怡和楼，原因在于其辖区内有一栋两层楼的晚清民国建筑，名为怡和楼，是山镇的第一栋楼房、也是小镇上当时唯一的楼房。抗战时期，新四军五师师长李先念、豫鄂边区党委副书记陈少敏等风云人物多次在怡和楼召开会议、会见各界人士、指挥作战。怡和楼见证了山镇洛阳店艰苦卓绝的抗战史实。

在怡和楼居委会的帮助下，我们终于找到了曾经目击日军横行洛阳镇的两位老者。

        陈大安，男，1931年生。他的家在镇子西边靠山崖的地方，两间土砖瓦房似与房主人一起见证了山镇的沧桑。

“日军侵占洛阳店是哪一年？什么时候来的？什么时候走的？在我们这里做了哪些坏事？”我们受奴役、反侵略的记忆，应当很具体。

        陈大安说：“日本人来洛阳店那年，我10岁，已经很记事了。他们端着枪，横冲直闯，凶，很吓人。应该是秋天来的，记得是揪辣椒叶子吃的季节。我们揪辣椒叶子，日本兵也要。我们是粮食不够吃，把叶子拌在粮食里凑一凑；日本兵可能是做菜。”

        陈大安想了想接着说：“日军侵占洛阳店，是一年多的时间。他们围着洛阳店建了3个据点，北边占据白庙山，一直圈到山下，现在洛阳中学校园，直到河边，马拴在河边；西边占据祖师顶，洛阳的制高点；南边占据下街后面的山峰骷髅顶。这3个地方的机枪，可扫到洛阳店街中心。对外圈可阻挡中国军队接近。”

        陈大安说：“日本兵什么坏事都做，四乡打掳，抢粮食，拉耕牛，抓鸡子，杀人放火，烧了街中心的会馆、张氏祠堂；洛阳街上的人，死的死，逃的逃，街上死气沉沉。不过一年多时间，还没到投降，侵占洛阳店的日军，就被中国军队打走了。”

        按照陈大安的记忆，日军侵占洛阳店的时间，应是1942年秋季；被迫收缩撤离，当为次年即1943年。

        陈大安先生的记忆准确吗？这段历史的见证人，我们还能找到谁？居委会主任张进军说，怡和楼居委会范围，80岁以上的老人，老太太有三四个，她们是后来嫁进来的；老爷子除了陈大安，还有孟代国和陈大安的弟弟陈大立、当过兵的涂光宗。

雪夜，日军偷偷地逃出洛阳店

抢救性采访之二：见证人涂光宗

        涂光宗，男，1929年冬月初十出生，上过小学，参加过新四军和江汉独立旅。

        我们找到了今年已86岁的涂光宗，他说：“日军侵占洛阳店时，我还未过10岁。记得他们是春季来的，我们中国军队一直在打他们，冬天里下了一场大雪，早晨起来，发觉日本人连夜跑了。”

        涂光宗记忆中日军在洛阳店建的据点，与陈大安的记忆完全一致，即白庙山、祖师顶、骷髅顶3处，每处圈铁丝网，日夜有兵丁，还有狼狗巡逻。驻军人数百人左右，装备有轻重机枪、小炮。

        涂光宗说，日军烧杀抢掠，烧了上街的几十间房子，江西会馆、黄冈会馆、张氏祠堂和几排民房烧成了瓦砾堆，上街的大部分人家逃了难。我们家也逃到了乡下。

        涂光宗回忆说，日军占领洛阳店后，成立了维持会，派粮、派款、抓苦力，搞得鸡飞狗跳，人人自危。日军受到中国军队的打击，后勤没保障，经常跑到乡里打掳，就是牵牛抓鸡赶猪子，抢米面，抢吃的。有一天发生了两件事：一是日本人打掳归来，乱哄哄地淌进洛阳河洗澡，有人乘乱偷了日本人一把军刀；二是日本人祸害老百姓，抢回来的耕牛，拴在河边，街道居民邹守成解开绳子放了几条耕牛。

        涂光宗说，日军恼羞成怒，抓了街道上的35个小孩，威胁要杀掉这些小孩，惩罚洛阳店人。维持会长孙斗山、孙新元，两边受压，束手无策。街道上有个人叫易秀由（继犹？）。曾留学日本，这时从外地赶回来与日军交涉救这几＋个小孩，维持会又送了一批米面、肉蛋、银元。不知易秀由与日军谈了些什么，也不知易秀由当时是什么角色，他终究是把30多个小孩从日军的魔爪里救出来了。

     占领洛阳店的这伙日军，看起来凶，其实也胆怯。涂光宗说，记得是下了一场雪，下得很大，天没亮，日本鬼子偷偷地跑了。3个据点的上百名鬼子，跑得无影无踪，据说是经由三里店，跑到安陆县城去了。

        涂光宗说，千万不要以为日本鬼子自己会悄悄溜走，他们是被我们中国军队打走的。日军侵占洛阳后，新四军五师留在随南的游击队、敌后武工队经常袭击他们，打击四出打掳的小股日军；第五战区的56师多次攻击日军设在洛阳店的3个据点，还曾经攻进了下街骷髅顶据点，阵亡了100多名官兵；九口堰方家冲一带设有56师的炮兵阵地，日军退走前几天，白庙山据点还挨过炮弹。接着是127师换防，127师是45军的，一色的川军，打仗不怕死。127师上来后，日本鬼子便在夜间跑了。

1942——1943的洛阳店，日军秋来冬去

小镇洛阳：见证了日军投降前的败相

        抗战胜利70周年了，参加和见证70年前波澜壮阔抗日战争的人们，大多已经逝去；当年刚刚记事的孩童，如今已80有余，垂垂老矣！好在他们之中还有着珍稀的见证人。

        中国抗战的大历史、大战场、大地方的失陷与光复，在文字记忆与著述中大多清晰呈现，我本人也参与抗战史的文字记忆工作，搜罗资讯，去伪存真，凭吊战场，寻访老兵，为两次“随枣会战”留存尽可能与史实相吻合的文字记忆，写作、出版了26万字的纪实文学《随枣会战》。但是，中国抗战的小战场、一些村镇的失陷与光复，还缺乏文字记忆，而八九十岁老人的口头记忆留存，已到了最后时刻。

        洛阳镇这两位老者关于日军进退洛阳店的回忆，是珍贵的。但是，关于日军侵占洛阳店的具体时间，涂光宗的记忆与陈大安的记忆，却又不相一致。陈大安1931年生，比涂光宗小两岁。陈大安说他10岁那年鬼子进村，推算是1942年；而涂光宗说鬼子进村时，他还不到10岁，那就是1939年以前。

        1939年及其以前，日军有可能占领随州南部的洛阳店吗？

        史料表明，1938年10月，武汉陷落后，日军侵占了洛阳店前方的应山、安陆，李宗仁率第五战区退守随县、枣阳、襄阳，第45军、第39军、第84军沿漂水、府河西岸布防，随县失地仅府河东岸的淅河镇；1939年的洛阳店，属第45军防区，实际为安陆县国民兵团杨弼卿部控制，这时李先念已率所部新四军进入湖北抗日战场，根据与鄂三专署专员石毓灵的谈判达成的“默认”，洛阳店、九口堰和整个白兆山地区都是新四军李先念部的防区，1940年6月，李先念率部驱逐了杨弼卿部，控制了洛阳店、九口堰地区，开辟了白兆山抗日根据地，部队的首脑机关和后勤保障基地就在九口堰及其周围，离洛阳店最近处不到5公里，李先念、陈少敏等五师和豫鄂边区领导人都在洛阳店怡和楼开过会。洛阳店作为白兆山抗日根据地的主要集镇、中心区域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42年7月，新四军五师被国民党顽军挤出洛阳店、九口堰地区。

        也就是说，日军占领洛阳店一年多的这个时段，不可能发生在1942年7月新四军五师转移到路东大悟以前，而陈大安老人回忆日军侵占洛阳店始自1942年秋季，1943年“雪天的夜里撤走”，与当时洛阳店的军事态势是相吻合的。

        1942年9月、1943年3月，日军曾两次由洛阳店方向向同兴、永兴、柳林方向进攻，被第五战区的45军击退。日军的这两次“扫荡”，都处于侵占洛阳店期间。

（谨向有贡献于本文的洛阳镇委宣传委员、怡和楼居委会、街道居委会、讲述人涂光宗、陈大安、任德贵等同志致谢！）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2015年12月18日初稿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2017年6月18日修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