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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妈，我又要去武汉参加报告会，还让江燕姐姐照顾你好不好？”
“好……你去吧，别给领导丢脸。”
从殷店去随州城区的这条路，王何林再熟悉不过：湖北随州省道212线随小段，当年父亲参与修建，进而一直养护的路段，而自己，也已经在这条路上工作10年了。
路过一处山坡，王何林抬眼望去，昨晚的大雪让山林变得温软，父亲的墓地就在那里。
“爸爸放心，女儿不会给你丢脸！”她心中默念。
幸福的稗子
2月3日，随县公路局殷店公路管理站的养路工王何林接到通知，请她去武汉，参加全省交通运输系统“十行百佳”标兵先进事迹报告会。
这两年，她已记不清参加过多少次类似的活动，然而每次外出，她都放心不下瘫痪在床的妈妈——爸爸过世后，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。
王何林的两位至亲，其实并非她的生身父母。
25年前的那个盛夏，正在路上作业的养路工王明祥，听说镇卫生院里有人要将出生的女婴送人，王明祥顾不上告诉妻子，放下铁锹就往卫生院跑。
结婚多年，夫妻俩一直苦于膝下无嗣。医院里，王明祥向那对一心想要男孩的夫妇保证：“这个孩子，我一定当亲生姑娘一样养活。”
回到家，乐开了花的王明祥和何明兰，用自己的姓氏给这个女婴起了名字：王何林。
“何林那姑娘命大，出生三天，亲妈都没给喂一口奶喝，不是老王抱回来，怕是饿死了，那瘦得跟小猫似的”，老邻居孔大娘说起当年，唏嘘不已，“他们夫妇抱着何林去各家讨奶，那时候工资多低啊，但俩口子自己省吃俭用，给何林买奶粉、鸡蛋。”
“稍微大了一点，我体质还是很差，经常感冒发烧，爸妈为了给我增加营养，家里的鸡蛋、牛奶和瘦肉从没断过”，王何林的儿时回忆，足以让当时的小伙伴们羡慕嫉妒恨。
那时的道班职工，基本上都是“半边户”（指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现的，一方为农村居民、一方为城镇居民的夫妇），每家三四个孩子，经济难免拮据，一年到头难得穿件新衣裳，糖果、牛奶常常有？绝对“小公主”啊！
小时候，不少人总爱用“你是捡来的”来吓唬孩子，但和王何林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都记得，谁要说她是捡来的，被她妈妈知道，肯定被骂得很惨。
上学后，母亲不放心，七八里路，她每天骑车接送——这让王何林成了全校的焦点，调皮的男生们追着自行车，朝她做鬼脸，嘴里喊着“娇气包”。
“坐在自行车后座上，靠着妈妈的后背，好温暖，好幸福……”那时候的她，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，原本只是一颗差点被遗弃的稗子，在爱的滋养下，开始茁壮成长。
追寻着你的足迹
“没有共产党，就没有现在的好生活，任何时候，咱都不能给领导丢脸、给单位添麻烦”，王何林一直记得父亲的这句话。她知道，或许这句话让现在的人觉得有些矫情，但父亲确是真情流露：年轻时他从河南逃荒到随州，正遇上当地随小公路开建，他在公路段当上了临时工，参与建设，由于踏实肯干、乐于助人，几年后转为正式工，继续在随小公路从事养护工作。
那时候道班工人调动较频繁，王何林记得小时候跟随父母，在小林、宋湾、黄土包三个道班生活过。她还清楚地记得，无论到哪儿，一家人都受到同事们和乡亲邻里的尊敬。
不知不觉，王何林16岁了。那一年，王明祥正值退休年纪，根据当时的政策，可以安排一名子女顶职。但夫妇俩心疼孩子，决定放弃这个机会，让她安心读书。
这事没瞒住王何林，她心疼父亲：年纪太大，又有心脏病，自己应当早点上班，为家里多分担一点。在她的坚持下，王明祥夫妇只得同意。于是，16岁的何林终止学业，当上了一名养路工。
黄土包道班成了她的新家。考虑到年纪太小，领导起初没让上路，安排她在食堂做饭。那时候做饭可没电视上那么优雅，没有煤气灶、电饭煲，必须自己劈柴烧火，头一次下厨，何林就被大灶台熏成了大花脸。等到大家下班回到道班，面对他们的是一大锅烧糊的米饭……看到同事们艰难下咽的样子，何林难过得哭了。
“哭啥呢！没人说你呢！好吃的很！”班长郭怀义夹起菜放进嘴里，假装嚼得津津有味，心里说这盐放得也太多了点。
当天下午，王何林搬来了救兵：请妈妈教自己做饭。小姑娘学得快，没多久，同事们就吃上了可口的饭菜。
道班的厨师不仅得会做饭，还要会种菜养猪，王何林过去可是连葱和蒜苗都分不清的，后来成了种菜高手，猪也被她养得膘肥体壮。
几年后，王何林不再是那个“小公主”，她觉得自己应当和大家一样。领导答应了她的请求，她穿上橘红色的标志服、戴着橘红色的帽子、扛着铁锹上路了。看着脚下的路，王何林由衷地自豪：父亲修了这条路，养了这条路，传到自己这里，必须细心呵护它。
养路工和厨师不同，第一次上路，王何林的手上就磨出了血泡，下班时全身疼得连作业车都爬上不去……当看到被大家齐心协力清理出的边沟干干净净，她的心里满是成就感。
几年过去，何林已经成为了一名经验丰富、责任心强的老手了，清扫路面、清理边沟、粉刷行道树、疏通桥梁泄水孔，都做得得心应手。
2009年8月，随州北部地区普降大到暴雨，牛程公路殷店段出现几处路基坍塌，正在家里做报表的何林坚持要跟大家一起去抢修。现场负责指挥抢修的副段长看到她，冲着中心主任嚷嚷：“女同志在这太危险，赶快让她回去！”中心主任摇摇头：“她坚持要来……你还真别小看她，做事麻利，不比男的差。”
滚滚激流中，王何林双手扶桩，配合着同事打桩基、填沙袋，和洪水赛跑，终于成功地堵住了缺口，避免了整段公路被冲毁。
副段长望着一身泥浆、被冻得脸色苍白的王何林，伸出大拇指，“这孩子，还真没给他爸丢脸！”
幸福总在看不见的地方
在同事们的闲谈中，王何林无意得知了自己的身世，除了感激，她感到无比地幸福，“我的命是他们给的，我一定要好好地孝敬他们，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”，为了不让父母多心，王何林一直假装自己不知情。
何明兰记得，当女儿拿到第一笔工资，8 0 0元全部给自己和老伴买了衣服和营养品。以后每个月，除了留少量的零花钱外，其余都交给她。每天下班回到家，女儿抢着帮自己干家务，她心里真是乐开了花。
2007年，王何林交了男友，父母开始为女儿张罗婚事……
然而，因心脏病引起心衰竭，王明祥被送进了医院，经过一个月的治疗，病情虽有好转，但时常复发，一年要住好几次医院，几年下来，光医疗费就花掉两万多元。
“那时我们工资都不高，老王一个月退休金120 0块，何林每月工资130 0多，何明兰没有收入，更没什么积蓄，家里多个病人，别提多困难了”，殷店道班班长杜军知道了这事，总在想办法帮助他们。
王明祥的病情日趋严重，起初男朋友还经常来医院给王何林帮忙，后来渐渐就来得少了……王何林明白，就主动提出了分手。
“别看她整天笑眯眯的，心里难受不让人看到”，孔大娘知道，这孩子，太要强。
2010年8月，王明祥再次住进医院，没过几天，患有糖尿病的何明兰突发高血压，被送进医院抢救……王何林感觉天快要塌下来。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们帮她筹集住院费。经过抢救，何明兰脱离了危险，半边身子却瘫痪了。
从此，家里的所有事，全部落在王何林一个人肩上。
家务事对她不算难事，难的是照顾病人：每天，四十公斤的王何林要拼尽全力，把比自己重十多公斤重的妈妈挪到轮椅上，然后再从轮椅抱到床上……这一抱，就是五年。
由于长期卧床，缺乏运动，担心肌肉萎缩，每天，王何林都要给母亲按摩。后来又患上便秘，王何林戴上塑料手套，用手一点点地抠。
湖北的夏天异常炎热，褥疮找上门来。看到母亲痛苦不堪，王何林到处打听，找到了一剂药方，据说很有效。但使用方法特别复杂：先用生理盐水清洗，然后双氧水冲洗，继而再使用生理盐水清洗，再使用碘伏消毒，第三次生理盐水清洗后，才能上药贴膏，光步骤就分了六项，做一次需要两个小时，许多人因为难以坚持，往往半途而废。王何林坚持了整整一个月，妈妈的褥疮竟然痊愈！这让给她药方的医生唏嘘不已：这小姑娘，了不起！
为了父母的病，王何林和医生们成了朋友，自己也快成了护士：量血压、测血糖、喂食喂药，定期向医生咨询……
看着女儿日益憔悴的面容，王明祥心如刀绞，一时想不开，竟然找了瓶农药，“我们拖累了何林呀！我们没了，何林就解脱了，快三十了，我们拖累她连对象都找不到……”
眼泪朦胧中，何明兰抬头看着相框里的全家福：她舍不得女儿，自己不能死啊！
这件事，何明兰一直瞒着女儿，直到几年后，王明祥去世，她才告诉女儿：那一天，他俩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，没让下班回家的女儿察觉。王何林一把抱着母亲：“妈，谢谢你，谢谢你没离开我……”
2011年，王明祥被查出患胃癌，已经是晚期了。医生叫她带父亲回家，准备后事，她嚎啕大哭，扑通跪在医生面前，泣不成声：“求求您，救救我爸爸！”
最终，随州中心医院同意收治。从殷店镇到医院，坐客车往返得三个小时，每天天不亮，王何林便起床做饭，先帮妈妈穿衣梳头、喂饭喂药，天一亮便搭乘头班车出发，去医院给爸爸端屎倒尿、擦洗身体，晚上再搭乘末班车回家。
整整181天，2万多公里，王何林风雨无阻——在殷店镇上摆摊卖水果的老人王西元是王明祥多年的老邻居，他都记在心里。夏天还好，到了冬季，湿冷透骨，王何林的手脚都长满了冻疮，稍稍一碰血水直流。
有医生劝她：“你只是养女，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，你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，两位老人的病，都是绝症，你何必背一身债？将来你用什么还？”
2012年2月，王明祥走了。王何林为了照顾好母亲，又不耽误工作，将她接到管理站住下，下班回来就给妈妈做饭、擦洗、喂药。晚上服侍好妈妈入睡后，再到隔壁的办公室填写养护日志、上传路况信息。
我用什么来报答
若不是在王明祥葬礼上，江西元向前来吊唁的人们介绍王何林，许多人怎么也想不到，这小小的身躯里，竟然藏着如此坚强的灵魂。
十里八村的乡亲们，自发地带着腊肉、蔬菜来参加葬礼。他们用最质朴的方式，表达对逝者的敬重，对王何林的敬佩。殷店镇上的白先生在自家的山坡上辟出一方空地，为王明祥提供了墓地。
王何林的故事经媒体报道后，成千上万的好心人为她捐款，帮她还清了所有的欠账。她先后被授予随州市道德模范、十佳女杰、湖北省“荆楚楷模”、“道德好青年”、全省交通运输系统“十行百佳”等荣誉称号。以她的故事改编的大型花鼓戏《公路孝女》，打动了无数观众的心，并获得第二届湖北地方戏曲艺术节剧目奖。
“父亲临终时叮嘱我，要替他照顾好母亲，她一辈子受苦受累，老了又瘫痪在床；要我在他去世后，将他的骨灰撒在他养护了一辈子的公路上，不买棺材、不买墓地，不给我增添负担……”2014年5月，何林作为随州市唯一代表，入选全省“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中国梦”百姓宣讲团，在鄂北地区巡回演讲。8月，她荣登“湖北好人榜”，9月荣登“中国好人榜”，11月入选全省公路系统“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”先进事迹报告团。
王何林去外地参加事迹报告会，母亲只能拜托同事江燕姐照顾。每次出发前，单位领导都嘱咐她：记着回单位报差旅费。但她总觉得自己耽误了本职工作，还花单位的钱，这样很不好，所以常常自掏腰包。随县公路局领导知道后，给殷店公路管理站下达了一些经费，专门用于王何林的差旅支出。
每次参加报告会回来，王何林都要带回大包小包的礼物，那是上级领导和同一个报告团的成员们给她母亲买的营养品……“大家都对我这么好，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他们……”王何林不止一次向好朋友倾诉。
去年，中国“好人网”创始人谈方教授带领志愿者来到殷店镇，看望王何林母女俩，并带去了慰问金，问她们还有什么愿望。王何林憋了半天，说出自己的心愿：“我已经得到了太多好心人的帮助，这笔钱，我想请你们捐出去，帮助那些更困难的人。”
《中国公路》2015年第5期 谢丁 孙宇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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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10-31 21:52:01
